2013年9月6日東京時間下午兩點到三點半。
舉行了宮崎駿的退引記者會。
長達90分鐘的記者會,除了前後簡短的說明和謝詞之外,
宮崎駿誠懇、率直的回答了在場記者們所提出來的問題。
日本公共電視NHK整理出當天會場的一問一答。
可參考點閱:
我想根據這一份會場記錄,
節錄翻譯成中文,跟大家分享。
同時,在最後,提出我個人的感想。(游珮芸)
有關『風起』最後的一場戲
記者:『風起』最後的一個橋段,據說原本的台詞是:「(親愛的)你過來」,後來改成「(親愛的)你要活下去」,現在這已經成為最後一部長片了,對於這些更動,是否會覺得後悔?
宮崎駿:
製作『風起』最後結尾的部份,還真的讓我很傷腦筋。怎麼說呢,如果我的分鏡腳本沒有準時交稿,是不行的,會有製作團隊的ㄧ位叫做「Kinkichi」的女孩子來催稿,真的很恐怖噢。我在跟其他工作人員說話的時候,她就會在地板上貼著「只能講十分鐘」的紙條,或是在我的桌子上貼滿激勵的話語。因為如果我的分鏡腳本沒有完成,其他什麼事都無法進行,有一些事可以緩一緩,但是分鏡腳本無論如何都要先有個樣子,一直都在被追趕的狀態。所以,在緊迫之中,後來雖然已經完成分鏡腳本,但是自己覺得台詞還是不行,冷靜之後想想,就更改了台詞。剛開始,我設定最後的草原,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,我假設那裡是「煉獄」。也就是說卡布羅尼和堀越二郎兩個人都過世了,他們才再相逢。菜穗子就是貝爾多麗伽(譯注:Beatrice 是義大利詩人但丁的戀人。是但丁創作『神曲』時的原動力。),所以招手跟堀越二郎說:「不要猶豫,過來這裡。」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很奇怪,所以修改了原來的設定和台詞。
記者:您是否覺得長篇動畫電影,帶給您傳遞自己世界觀的成就感?
宮崎駿:
我從來沒有那樣綜合同整來看自己的作品。如果有覺得自己不夠盡心盡力時,就會有挫折感,因此我都是盡全力做到可以做的地步,因此在電影完成後,也就不再看那部作品了。因為自己很清楚什麼地方不夠好,也不可能電影拍完後,影片自己會變好,因此我一向不再回頭看以前的片子。而且也不重複做過的東西,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。
憤世忌俗的四十多歲
記者:創立吉卜力時,是您四十多歲的時候,那時的日本跟現在有什麼不一樣?您希望如何渡過您的70歲這十年?
宮崎駿:
現在回想起創立吉卜力當時的日本,正是以經濟大國之姿,被人吹捧的時期。常常聽人說,日本很棒、很厲害。那些話讓我聽起來很氣憤。如果不是憤世忌俗,就做不出像『風之谷』那樣的電影。『風之谷』、『天空之城』、『龍貓』、『魔女宅急便』這些作品,基本上都圍繞著一個主題,那就是表面上經濟很繁榮沒錯,但是心靈的部份是如何呢?不過,1989年蘇聯解體,日本的經濟也泡沫化了。曾經以為不會再有戰爭了,卻爆發了南斯拉夫的內戰,歷史又開始轉變了。在那之前,自己製作的動畫電影,已經不符合時代的氛圍了。於是,我以豬作主角,而高畑導演則是選用貍貓當主角。從那時起,日本就進入走下坡的時期,失落的十年,變成了失落的二十年。半藤先生甚至還預測了會失落45年。
而我們的吉卜力是在經濟上揚接到經濟泡沫化的時間點之間,建立了我們的品牌和形象的。然後,在日本經濟一厥不振中,拍攝了『魔法公主』,一直到現在的『風起』,都是一路在走下坡的狀態,到底這會走到什麼地方去,一面思考,一面創作新的作品。只是,如果再這樣一直往下滑,剛開始『風之谷』那時,(經濟景氣時)挺住的小山丘,是不是也快挺不住了,整個會被拖垮?用了這麼抽象的比喻,真不好意思。
我的70幾歲,正是日本一直往下溜滑的時期,可是身邊有這麼多朋友,工作室旁邊有保育園的小孩子們(在看著),我想我只能挺直腰桿,認真的活下去。
記者:吉卜力動畫將來是否有可能在中國上映?
星野康二社長:
如大家所知,中國有限制外國電影一年的上映數量,雖然已經漸漸有配額的提升,但是還不到可以上映日本片的狀態。我們是持著正面的看法的,不過現階段的狀況是,還不到上映吉卜力動畫的狀況。
記者:您有喜歡的電影和導演嗎?
宮崎駿:
我現在完全不看電影。皮克斯的約翰拉薩特是我的朋友。我不覺得他是我的競爭對手。我現在真的不看電影,所以,真的很抱歉,無法回答。
當然,我會看高畑勳導演拍的新片,不過現在還沒完成,偷偷窺看不太禮貌,所以到現在還沒有看過新片的片段。
記者:在『風起』當中,用了之前有深交的庵野導演和阿爾帕多先生來配音,有什麼特別的考量嗎?(譯注:主角堀越二郎由庵野秀明導演配音。庵野是『新世紀福音戰士』的導演,曾經在『風之谷』團隊工作過,算是宮崎駿的“弟子”輩。阿爾帕多曾經是吉卜力工作室海外營業部的工作人員,每次宮崎駿出國都由他擔任翻譯,公私都是好友,後來回到美國工作。在『風起』中,為了片中一位外國人角色配音。)
宮崎駿:
在旋渦中心的人,自己是沒感覺的。我是一個不看電影也不看電視的人。
在製作『風起』時,我腦海裡浮現的是黑白電影時代的作品。昭和30年代以前的作品。我看過的都是那些在電燈還很昏暗的時代,生活困苦的男女的故事,回想起來的都是那樣的電影。
所以,我聽到現在的演員說話的方式,覺得很錯愕。完全沒有「存在感」。庵野和阿爾帕多就只是有存在感。或許這是很粗魯看法,不過我就是覺得他們很跟角色畫面很合。
飾演菜穗子的女演員也在配音的過程,漸漸變成菜穗子,令人驚訝。
『風起』雖然是採用杜比環繞音效,卻是故意讓音效不要有多重環繞感。譬如很多人的嘈雜聲,並不是找來20、30個人來錄製,而是由音效監督兩個人自己就錄製完成了。就像是以前的電影,麥可風只對著說話的人錄音,旁邊有什麼人說話,都不會被錄進去。那才是正確的電影世界。現在有24個聲道,這邊也收音、那邊也收音,這樣分散的結果,的確可以錄到大量的聲音,但是想要表現的點卻被模糊了。
因此,我在拍攝美術館短片的時候,就想採取那樣的方式收音,製片人也完全贊成我的看法,連音效監督都有一樣的問題意識,(因此這部片也採用了這個方式)我覺得這是很難得的工作現象。這是令人寬慰的事,還有各個工作部門的負責人,像是色彩、背景、動畫檢查、工作進度控管的女同事,音樂的久石先生,大家都是在一個圓滿的氣氛下,完成這部片,這還是頭一回呢。之前總是在有稜有角,有些爭議殘存的狀態下,結束拍片。因此,這一次,讓我覺得好像在辦自己的「守夜」(喪禮)一樣,連20年、30年前的工作人員都聚集一堂。這些事全部加起來,讓我體驗到製作電影難得的美好,並就此結束,真是非常幸運。
您的健康情形如何?
記者:導演看起來很瘦,現在的健康狀況如何?
宮崎駿:
我剛剛當上動畫師時的體重是57公斤。後來超過60公斤是因為結婚之後三餐正常的關係。
曾經有一段時間,體重超過70公斤。看到那時候自己的照片,真的像一頭豬,慘不忍睹。為了製作電影,必須要有健康的身體,所以,我戒掉了外食。
早餐吃得很豐盛,午飯就帶內人做的便當,晚餐回家之後再吃,只吃菜,不吃飯。後來覺得這樣吃,並不特別困難。
多虧老婆的協助,或者是她的「陰謀」,我現在覺得這樣的飲食生活很好。最後走的時候,希望回到57公斤。
健康面上有一些毛病。雖然有一些毛病,但也有很關心我健康的人,在我身邊一直要我做那個、這個,沒辦法,只好照著去做,應該不會有有所改善吧!
拍一部電影下來,就會讓人身心俱疲。我需要一直走路,走一走身體狀況就會好轉。但今年的夏天非常炎熱,就算到了上高地去還是熱。好像受了詛咒一般。我現在還走得不夠。如果可以再走更多路,就可以越來越有元氣。
記者:您自稱是小工場的職人老爹,但是卻在吉卜力工作室發刊的雜誌『熱風』裡,提到修改憲法的事,是基於什麼理由?
宮崎駿:
我接受了『熱風』的採訪,只是率直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罷了。所以,就成了上面刊登的報導。我現在也沒有任何要改變說法的意思。那麼,要我持續發言嗎?我不是文化人,所以,就到此為止吧。
原先是鈴木製片人在報紙上談到關於憲法的事。後來,鈴木先生收到威脅信函。我們就開玩笑說,搭電車時危險,說不定會被砍也說不定,總不能說鈴木先生被人腹部捅一刀,我們還視而不見。所以,我也發言,高畑勳導演也發言,這樣有三個人,要是被暗算的話,對方比較難確定要找哪個目標。事情就是這樣子。
今後盡全力的十年?
記者:『風起』中有一句台詞:「盡全力而活,(創作者的)黃金時間是十年」,導演的十年是哪十年?又,今後的十年,希望是什麼樣的十年?宮崎駿:
我很尊敬的一位作家堀田善衛先生晚年有一篇散文「成為天空之空(暫譯,原文「空の空なるかな」)」裡提到舊約聖經的「傳導之書」,當中有一句話:「汝の手に耐うることは力を尽くしてそれをなす」(交在你手上的事,就盡全力去完成它)。這本書,我一直把它放在身邊。
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十年是哪十年。不過,我的繪畫老師說過,「畫畫的工作38歲是一個界線,很多人在這個年紀就走了,要小心。」所以,我自己也認為創作者的黃金期大約是10年。我18歲的時候,開始正式學畫。在正式當上動畫導演之前,窺見了動畫世界的祕密,風、人的動作、表情、眼神、筋肉的動作等,我覺得那是一個有特殊祕訣的世界。在我認知這一點的時候,就覺得自己選擇了一個很深奧的行業,是一個有意義投入的工作。大概就是那十年的時期吧。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拚了命全力在學習、工作。
之後的十年,轉眼間就過去了。你看,美術館創立,也是很快就過了十年。而我今後的十年,會感覺過得更快吧!這是我的想法。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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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謝您的翻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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